第十三章 杯弓蛇影-《大唐扶龙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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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帝后二人说白了也不过是父亲和母亲,他们可以接受一个儿子的离世,却绝对不能接受自己最喜爱的儿子被活活吓死!所以当年陛下才会那般愤怒,不仅让咒禁科的张云清送了性命,更是将这合璧宫的人处死了大半。

    没想到张少白听后不见丝毫惊讶,似乎他早已料到了太子死因。

    茅一川说道:“你方才的问题,有些明知故问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明知故问,我只是想要确认一番心中所想。太子弘之死居然会牵连到我的父亲,那便说明皇帝认为此事与巫术有关。”张少白闭上眼睛,又问了一个问题,“太子弘死前身体如何?”

    这又是一个皇室机密。“当时太子弘身患痨瘵之症多年,身体始终不见好转,且每况愈下。曾有太医断言,其时日无多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患的是痨瘵之症,他身旁是否有人也患上此症。”

    “这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明崇俨开口说道:“有,共有五人,都是太子弘的贴身之人。五人中死了四个,只有一个侥幸活了下来,被送出了宫。”

    预言壁画,痨瘵之症,惊惧而亡。

    这些线索正逐渐还原出太子弘当年死亡的本来面貌。

    张少白仍闭着眼:“给我具体说一下案情。”

    这一刻,茅一川仿佛回到了两人初次联手破案的场景,那次是在大牢外,张少白蹲在地上对着四个茶杯施展祝由之术,而他则负责讲述案情。

    收起无关的心思,茅一川开始重新讲起了当年的案子,还将当时刑部、大理寺查到的线索通通说了出来。总而言之,其实当时他们也认为太子被活生生吓死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,但他们不知道为何太子弘会被吓死,又是被什么吓死,这个案子简直要比无头案更加难查。

    无头案的勘查难点在于无法确认死者身份,却可以另辟蹊径,通过调查城中失踪的人口从而判断无头尸体的来源。

    太子弘的案子则是给了官家一具被吓死的尸体,但怎么被吓死,为何被吓死却是无论如何都调查不出来的。

    就这样,太子弘一案逐渐走入了死胡同,找不到凶手,也不知道杀人方法,就只能将其定为不小心看到恐怖之物,于是惊惧而亡。但帝后显然不愿接受这个结果。

    茅一川正滔滔不绝地说着,张少白忽然睁开了眼睛,表情极为严肃。

    他说:“姚苌。”

    不知是不是错觉,明崇俨的眼睛为之一亮。

    茅一川却一脸无知,“谁?”

    “后秦国主,一位被吓死的皇帝,”张少白扫视了一番绮云殿,身子也随着视线转了一圈,“这位皇帝是被无穷无尽的噩梦吓死的,因为他做了太多的亏心事,也辜负了太多有心人。”

    茅一川还是没能理解:“你的意思是,太子弘也做过亏心事。”

    张少白的视线落在茅一川身上:“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蠢。”

    此刻茅一川很想拔刀,但又莫名觉得心虚。

    “既然姚苌可以被噩梦吓死,太子弘为什么不能被壁画吓死?更何况他死的时候身体早就衰弱不堪,恐怕只是小小的惊吓都能将他吓得魂归西天吧。”

    至此,茅一川恍然大悟,原来刑部和大理寺之所以查不出东西,是因为少了“预言壁画”这条关键线索。

    张少白的目光转向墙壁:“我记得太子弘去世那天雷雨交加,电闪雷鸣之下,若是搭配上一幅令人惊恐到极点的壁画,只怕不吓死也难。”

    茅一川问:“可那幅导致太子弘死掉的壁画,画的是什么内容?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知道,我又没有看过,”张少白眯起眼睛,“不过,如果我是害死太子弘的始作俑者,我会选择用一幅预言他死亡的壁画来吓死他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说壁画上的内容,很有可能是太子弘暴毙而亡的场景。”

    “没错,太子弘本就对壁画能够预言深信不疑,而且他和壁画打交道的时间应该远比艾娘知道的多。如果壁画突然预言了他的死亡,你说太子弘会不会被吓一大跳?”

    张少白微微眯着眼睛,仿佛从空白墙壁之上看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天,李弘身死之?日。

    ※

    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,绮云殿点了许多蜡烛,可还是透着一股阴森的感觉。

    李弘跟随帝后从长安远赴洛阳,身体疲惫不堪,痨瘵之症越来越重,他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,觉得异常难受。

    刚好雨天湿气重,让他的痨瘵病痛更加煎熬。

    他或许也在等待预言壁画的出现,于是早早就赶走了下人,所以绮云殿内只有他一个人。

    突然,殿里的烛火被一阵阴风尽皆吹灭!

    李弘一阵悚然,刚想开口叫人来重点蜡烛,不料一道闪电刚好划过。借着那一刹那的光亮,李弘在墙上看到了让他终生难忘的场景。

    他看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,双眼已没了生机。而在壁画之中,他的身边还有一面墙,墙上画着的……依然是他躺在地上的场景。

    死亡,无穷无尽。

    这一瞬间,李弘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,那只手越来越用力,最后终于捏爆了掌心那颗脆弱不堪的心。

    在他死后,墙上的壁画如同地面蒸发的水汽,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张少白回过神来,他认为自己所想已和真相八九不离十,事到如今只差最后一步,可这最后一步如何迈出,他目前尚不知晓。

    明崇俨站在墙壁之下,用手轻轻抚摸着它,甚至还用鼻子轻轻嗅着上面残留的味?道。

    而一直对这个案子束手无策的茅一川脸色忽然一变,他刚刚通过“太子弘是因看见壁画惊惧而亡”一事联想到了某个重要线索。

    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,明崇俨便率先说道,“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年,但这面墙上还是有些许味道,这里应该显现过壁画。”

    张、茅二人俱是一惊,张少白问道:“你知道壁画是如何弄出来的?”

    “有些头绪,但不确定,”明崇俨将头转向了张少白,“我之前和你说过,我所在的这一脉祝由擅长符箓。”

    张少白难以置信道:“你该不会想说……这些壁画其实都是一道道符吧?”

    “不是,但两者有相通之处。老祖宗传下符箓之道为的是治病救人,可里面却有一道符与众不同,它是一道杀符。”

    茅一川冷声问道:“杀符?”

    “此符名为‘杯弓蛇影’,算是符箓一道中唯一可以害人性命的那个。”

    明崇俨话音一落,张少白仿佛真的在空白墙面上看到了一道蛇影,那条蛇用口衔住尾巴,将身体弄成了弓的形状。但它仍在不停地“前行”着,所以这把“弓”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活物,还透着滑腻之感,令人心生厌恶。

    这时茅一川的话语声打断了张少白的臆想:“我听过杯弓蛇影的故事,可我想不通它如何成为一道符去杀人。”

    张少白有些不快地说道:“啥都不懂就少说话。”

    茅一川气得险些又想拔刀。

    明崇俨微笑着摇了摇头:“我接下来所说的话,还望两位保守秘密……因为此事关乎祝由机密。”

    张少白直截了当地应道:“没问题。”

    茅一川却有些犹豫:“若是陛下问起呢?”

    “此事告知帝后二人无妨,只是其他人,就莫要说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以,我会信守承诺。”

    明崇俨转回身子对着墙壁,负手而立,讲道:“‘杯弓蛇影符’之所以能够杀人,乃是利用光与影令人产生错觉,以至于认为自己患了重病,或是中了剧毒。如此一来中符者便会心神损伤,日夜被担忧缠身,最终伤了性命。

    “这预言壁画与蛇影有异曲同工之妙,我甚至从墙壁上嗅到了些许熟悉的味道,或许壁画的始作俑者也懂得祝由之术。”

    张少白急切问道:“可蛇影和壁画到底是怎么出现的,为何又能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?”

    “此事说来话长,我家老祖早年四处行医,曾去过西域诸国。其中有一国崇拜一教,名为‘摩尼’。摩尼教想把老祖吸纳入教,但老祖执意不肯,于是那摩尼便对老祖施了咒,十分肯定地说,你的魂与身必将安息此处。”

    明崇俨抬起头,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,但往事却似乎历历在目:“老祖自然不信,可之后便见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……他偶然间寻到了一处洞窟用来栖身,结果在其中石壁上看到了一幅壁画。画中有一棵树,半边生,半边死,树下有莲花台倒坐,不知何意。

    “老祖还没未反应过来,那画上的树忽然脱离了石壁,居然飘浮到了半空中,转眼间便消散得无影无踪。”

    张少白震惊不已:“你家老祖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了?”

    明崇俨笑道:“他若是眼花了,便不会有‘杯弓蛇影符’喽。”

    往事不复细说,明崇俨只说老祖是从那里得到了一丝灵感,创出了“杯弓蛇影符”,至于后事则只字未提。他说:“老祖后来得知,那壁画是用极为特殊的颜料绘制而成。那颜料说来有趣,用它绘制的壁画会在风干后消失,即便在阳光下看起来也无异常,可一旦触碰到火光便会再度显现出来。不过只能持续短短数息时间,就会化作飞烟而去。”

    张少白恍然大悟道:“太子弘每次看到壁画都在夜里!”

    明崇俨点头道:“所以我说这壁画大有蹊跷,它偏偏在夜里出现,又只让太子弘一人看见,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,应该就是用那种颜料做到的。”

    茅一川想到了一个疑点,于是打断道:“可这壁画上的预言又作何解释?”

    张少白和明崇俨相视一笑,两人都是祝由先生,自然对预言一事早就心知肚明。张少白兴致不高,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说:“所谓预言,无非是把即将发生的事情提前说了出来……可是,如果这件即将发生的事情也是始作俑者计划中的一环呢?”

    “预言太子弘摔倒,然后真的让他摔倒一事不难,”茅一川依然困惑不解,“可预言里黑雾缠身,然后太子弘就患上了痨瘵之症又如何解释?凶手总不至于还有让人患上痨瘵的手段吧?”

    张少白叹道:“画上只说黑雾缠身,可从未说过什么痨瘵!是人就难免患病,就算太子弘患的不是痨瘵之症,也可以说那黑雾预言成真!”

    茅一川这才反应过来,惊讶得久久说不出话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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